老屋的夏夜乘涼

魏新敏   

    

         我的家鄉(xiāng)是臨湘市詹橋鎮(zhèn)，與湖北省通城縣交界是一個典型山區(qū)。我的老屋叫老官坡，呈燕窩型，我們這個屋場是由八個天井、八個大堂屋組成，屋連屋、戶挨戶，共有24戶人家，136人，都是同宗同族，一脈相承。每家每戶只有二間房，太擁擠，住不下。房屋的設(shè)計錯落有致、渾然一體。是明清時期遺留下的建筑，是張谷英一個縮影。上世紀(jì)80年代后，為了改善住房條件，陸續(xù)拆掉老房子，蓋上新房子。上世紀(jì)八九十年代，故鄉(xiāng)江南的小村，暑熱似乎格外漫長。入夏了，爺爺說，好熱呀，人往屋里鉆，稻在田里竄；不久入了暑，爺爺又說，熱在三伏呢，三伏要不熱，五谷就不結(jié)；好不容易脫了三伏，爺爺卻還是搖著那把陳年的大蒲扇，莫急，莫急，還有二十四個秋老虎呢！奶奶早就在準(zhǔn)備夜飯了，夏季的菜園子，總讓餐桌上的人味蕾涌動。豆類有大豌豆、青豆、黃豆，瓜類有苦瓜、絲瓜、南瓜、瓠子瓜，時蔬有四季豆、長豆角、茄子、空心菜、地瓜葉、西紅柿，關(guān)鍵還有辣椒，作為每一道菜的配角，卻又常常反客為主。

   

         每當(dāng)夜幕降臨的時候，屋里的溫度還是那么舍不得離去，悶熱的空氣讓在屋里的人滿身流汗，大人們不得不趕快吃飯、洗澡，走出屋外去乘涼。乘涼，在我們當(dāng)?shù)亟?ldquo;歇涼”，意思是天氣炎熱，找塊陰涼的地方歇歇。此時田野里蛙鼓喧天，鄉(xiāng)村之夜祥和而溫暖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，開始有了一絲涼風(fēng)從山口吹來，井塘邊水田里的蛙蟲憋了一天的嘴敞開鳴著，樹葉也似乎松了口氣，搖曳著碧綠妙曼的身姿。
 

    

          我們這個屋場有個-朝天門，朝天門前500平方的大禾場里，各家各戶陸續(xù)有人不約而同搬了椅子、凳子、竹床過來，笑呵呵來到禾場上，是一棵高大的千年古楓樹，“大樹底下好乘涼”，自然成了爭搶的“寶地”。沒多久，就坐滿了人。男女老少，光著膀子的，搖著蒲扇的，吸著旱煙的，肩膀上搭條毛巾的，手里還端著一碗飯的，或者端著一把缸濃茶的，光溜身子打著赤腳只穿一條短褲嬉鬧的小孩，好不熱鬧。有熱心的人，掄起大竹掃帚，將禾場一天下來的垃圾掃成一大堆，都是些碎屑、枝葉、家畜的糞便，燒起了火，煙霧里夾雜著一股農(nóng)家特有的香臭交加的味道，為乘涼的人驅(qū)趕著討嫌的蚊蟲。我們小孩最喜歡聽堂哥講故事，他雖然識字不多，文化不高，但講起《薛仁貴征東》、《薛剛反唐》、《隋唐演義》、《說岳全傳》卻扣人心弦，抑揚頓挫，我們想象著，回味著，有時我躺在涼床上仰望浩瀚星空，《牛郎織女》的故事百聽不厭，對“迢迢牽牛星，皎皎河漢女。纖纖擢素手，札札弄機(jī)杼。”牛郎與織女的同情。玩累了，孩子們就跑回大人身邊，躺著竹床上，頭頂星河燦爛，仰望漫天星光，扳著手指頭數(shù)星星。這時，只見一只只螢火蟲，在場地上飛舞，藍(lán)瑩瑩的光，一閃一閃，飄忽不定，多像天上掉落的星星啊！南朝蕭繹《詠螢》一詩比喻很形象，也很生動，“騰空類星隕，拂樹若生花。屏疑神火照，簾似夜珠明”。美麗輕盈的螢火蟲，吸引著孩子們，追逐著，大叫著，抓到一只，便“咯咯”嬉笑不已。寧靜的夏夜，便被這純粹的歡樂，攪動著，充溢著，蕩漾著……剛學(xué)會“囊螢映雪”這個成語，我便找來一只大玻璃瓶，抓了好多螢火蟲放進(jìn)去。事實上，螢火蟲釋放的亮光，根本無法照清書本上的文字。那時，心里還有疑問：難道過去的螢火蟲，要比現(xiàn)在的還亮嗎？但，這并不重要。童年快樂的記憶，就像夏夜的螢火蟲，一直在腦海里發(fā)光，點亮我長大后的鄉(xiāng)愁。這，就足夠了。在鄉(xiāng)村長大的孩子，知道哪家有人去世，哪條河淹死過人，哪塊地埋有墳?zāi)?hellip;…心里多少有些恐懼。有時候，鄉(xiāng)村的夏夜，會將這種恐懼放大。納涼時，大人們經(jīng)常串門，聊著聊著，便開始講“鬼”故事：村東大橋下面，有個白胡子老頭；村西那戶人家，媳婦死后作怪；村頭的老祠堂里，有黑白無常出現(xiàn)……說得繪聲繪色，有鼻子有眼。我們這些頑皮的孩子聽著聽著，便脊背發(fā)涼，冷汗涔涔?？匆娨癸L(fēng)中搖動的樹影，便疑是鬼怪化身，大氣也不敢喘。偶爾，一只莽撞的夜蝙蝠，“呼”的一聲飛過，便會嚇得失聲大叫?？粗⒆觽兩l(fā)抖的可憐樣，大人們?nèi)滩蛔」笮?。后來才知道，那?ldquo;鬼”故事，是大人們編造出來的，專門嚇唬小孩子，讓他們不敢到處瘋玩。我小時候膽子小，特別怕黑，但長大之后，我從不懼怕走夜路。是不是那時夏夜的“鬼”故事，練就了我現(xiàn)在的好膽量呢？那會兒的天，特別低近、特別清涼，仿佛人就躺在星空中間。坐到夜深才散。有時躺在涼床上，任憑蚊蟲叮咬也不愿進(jìn)家，大人們一次次催促，直到“更深月色半人家”時，才回到十分擁擠古老的房屋，洞一般的窗戶，里面像蒸籠，特別是蚊帳里，空間狹小，像悶缸，手摸席簟火熱燙人，幾個人睡在里面的確難熬。不久我在媽媽的蒲扇下好久才進(jìn)入夢鄉(xiāng)。

    

 

        在這寧靜的鄉(xiāng)村夏夜里，荷葉、荷花在池塘里隨風(fēng)輕輕搖曳，清香裊裊，螢火蟲在飛舞，蟋蟀在彈琴，蟬在鳴唱，青蛙在歡歌，仿佛在演奏一曲輕快的田園歌謠，小河的水依然在嘩嘩流淌，與蟲鳴、蛙聲互相唱和。夜深了，人們也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回家了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，正是農(nóng)家人的生活常態(tài)。年少時的每一個夏夜，我們都在故事的包裹里乘涼。這樣一直到1982年我父母調(diào)到忠防中學(xué)教書時，然后我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美麗古老的老屋場，漸漸失去了少年的天真與快樂，走向遠(yuǎn)方追求詩和夢想?？稍跓o數(shù)夏日夜晚一個人獨處時，少年時在曬壩乘涼聽故事的愜意，夢牽魂繞，成了一種無法磨滅的鄉(xiāng)愁。改革開放以后，隨著電風(fēng)扇普及，發(fā)展到現(xiàn)在空調(diào)普遍，晚上在外乘涼的人已經(jīng)很少了，麥稈扇也慢慢地淡出人們的視野，退出生活圈，成為了古董

    

        老屋的夏夜，少了城市的喧囂與繁華，卻多了份寧靜與純粹。這里沒有高樓大廈的遮擋，天空顯得格外遼闊。星星如同被撒在黑色天幕上的鉆石，閃爍著晶瑩的光芒。它們似乎在向人們講述著古老的傳說，引領(lǐng)著人們走進(jìn)一個神秘而夢幻的世界。在這樣的夜晚，人們的心情也變得格外寧靜。白天的忙碌與疲憊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，只剩下心中那份對大自然的敬畏與對生活的熱愛。人們或坐在門前的竹椅上，或漫步在鄉(xiāng)間的小道上，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與愜意。 鄉(xiāng)村的夏夜，是一首優(yōu)美的詩，是一幅寧靜的畫。它讓人們暫時忘卻了塵世的紛擾，沉浸在這份美好與和諧之中。在這里，人們找到了心靈的歸宿，也找到了生活的真諦。而今回首，小時候夏夜里的乘涼，漸行漸遠(yuǎn)，終成心底一段刻骨的鄉(xiāng)愁，這份曾經(jīng)擁有過的鄉(xiāng)村情趣已經(jīng)成為生命中永恒的記憶。

 

 

 

        作者簡介：魏新敏，1968年出生，現(xiàn)為臨湘市委黨史研究室黨組成員，詹橋鎮(zhèn)人。當(dāng)過營業(yè)員、秘書、記者。愛好文字工作，曾有多篇新聞、論文、征文獲獎?！稖\談縣級地方志工作現(xiàn)狀-問題與對策》獲湘志杯征文二等獎；《鴿鳴聲聲醉》獲十三村征文三等獎；《堅定文化自信、推動史志工作轉(zhuǎn)型》獲“三個天天見”征文二等獎；《臨湘國有藥店實行民營》獲同仁堂杯新聞大賽二等獎；《龍窖山“領(lǐng)頭雁”一記羊樓司鎮(zhèn)龍窖山村黨總支書記潘梅芳》獲振興帶頭人征文優(yōu)秀獎；《朱德是張亞巨入黨介紹人》榮獲“建黨一百周年”征文三等獎；《千里親情移動連》榮獲移動征文優(yōu)秀獎；《萬鳥相約黃蓋湖》榮獲“向往家園全國文學(xué)主題”征文三等獎；《老牛亦解韻光貴》榮獲“老兵留光影”征文三等獎；《黨啊.我心中紅太陽》獲“喜迎二十大.向黨說心里話”征文優(yōu)秀獎；《一片丹心育桃李.三尺講臺映初心一記全國模范教師.湖南優(yōu)秀黨員杜三軍》榮獲湖南省“喜迎二十大.有話對黨說”征文二等獎?！独吓Ｒ嘟馍毓忭?不待揚鞭自奮蹄》“郵儲銀行杯 老兵留光”征文社會組三等獎.《一片丹心護(hù)青山  瞭望哨上映初心——記臨湘市五尖山林場陳水秀、張銀華夫妻的事跡》榮獲“秀美林場”征文優(yōu)秀獎.《清廉似荷分外香》“憶初心 感黨恩 頌清廉”征文入選優(yōu)秀作品.《小漁村的蝶變》一文獲全國文學(xué)大賽“向未來出發(fā)”征文的三等獎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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